雾霾罚单背后的经济博弈
排污收益,治污不力,正是这样的恶性循环,让这些地方性企业很难谈得上产业转型升级。而各种隐性利益的捆绑,也让当地政府难以在一张罚单之后马上从本质上改变这种恶性循环的模式
一张罚单,引起一场争论;争论过后,雾霾“元凶”却仍在博弈。
辽宁省环保部门近日对8个城市开出了总计5420万元的“雾霾罚单”。然而,这一看似决心治霾的行为,却因其罚单对象而饱受舆论争议。究竟对城市开出的罚单最终将压在谁的身上?轻罚之下,“雾霾制造者”们又是否会有所收敛?这些争论,连辽宁省环保厅也始料不及。
对此,辽宁省环保厅厅长朱京海对媒体表示,“雾霾罚单”的本意也并非单纯为了罚款,而是为了引起地方政府的重视,加大对雾霾治理的力度。但对各地政府和“致霾企业”来说,结果却未必如官方所预期。
停窑博弈
“如果罚单起效,可能又会先从水泥企业开刀。”银河证券建筑建材行业分析师洪亮对记者表示。
由于正处供暖季,燃煤污染物排放量大、工业污染严重等多重因素叠加,导致包括辽宁在内的北方各地雾霾愈发严重。然而,采暖用煤是刚性需求不能减少,突破口则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污染最大、能耗最高的玻璃、钢铁、水泥、电力等工业企业身上。而要想效果立竿见影,最直接的方法无疑是停窑。
“在几大污染大户里,玻璃企业由于窑炉过多,停窑可能受损;钢铁企业依靠规模生产,一旦停窑,利润损失巨大,也就水泥企业可以停。”葫芦岛市南票区龙山水泥厂负责人李维富无奈的告诉记者。在此次“雾霾罚单”中,葫芦岛以300万元罚金的“成绩”位列第四。但目前,尚未从企业处得知政府是否会就罚单采取具体措施。
实际上,早在奥运期间,因为水泥行业的“高污染”,就已经有多省市地区的水泥企业加入了停窑、减产保护空气质量的行列。而在今年雾霾大面积爆发后,包括北京、河北在内的多地水泥企业也开始协商停窑。甚至在不久前的12月18日,河北省石家庄市还集中拆除了18家水泥厂,以治理大气污染。这一消息甚至一度让辽宁省内的中小水泥厂家们忧心忡忡,不知在“雾霾罚单”之下,铡刀是否也会斩向自己。
而在洪亮看来,按照惯例,水泥企业大多把窑炉检修放在夏季,可在北方地区,冬季生产熟料和夏季生产熟料相比需要增加煤耗20%以上,如果把检修期移至冬季,不但可以利用淡季对窑炉进行维修,对企业的节能减排也会产生一定的帮助。此外,由于冬季是水泥销售淡季,早已严重过剩的水泥产能足够保证水泥企业的产能储备,不会影响水泥的正常供应。因此,用停窑的办法为环境让路,对水泥行业来说,并非灭顶之灾。
但事实却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停窑看似对水泥企业有好处,但不是我们不想停,而是不敢停。”辽宁省本溪市一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中型水泥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水泥行业的市场已经严重饱和,一旦我们停窑而别人不停,市场很快就会被同类企业所占领。因此,每次大范围停窑都要经过同行间的协商才能共同停窑。但即使如此,仍然很少有企业会主动停下来。”
这种心理在小型水泥企业中尤为明显。本溪铁刹山水泥厂负责人兰守和对记者透露:“平时已经被大企业抢占了市场,挤压了利润空间,如果罚单下来之后再停窑,工人都养不起了。只有在盈利之后,来年多投入些资金改进窑炉设备。”正是这种在水泥企业间弥漫的意见不一,让冬季的雾霾正进一步加重。
成本博弈
相比水泥企业的人人自危,另一大“致霾巨头”玻璃企业在罚单之下则显得更为“从容”。
“以玻璃企业为例,从目前行业的燃料情况来看,主要分为天然气、重油、煤炭和石油焦粉这四种,而燃料的不同也决定了其对环境的污染程度。”中国玻璃信息网分析师陈小飞表示。
陈小飞告诉记者,如果燃料为天然气,对环境的危害最小且排出的废气无需脱硫处理。相反,如果以煤炭与石油焦粉作为燃料,则会产生大量的粉尘和二氧化硫,这些都是导致雾霾频发的原因之一,若没有进行脱硫处理将对环境造成非常大的危害。然而,在生产技术日渐进步的今天,使用煤炭和石油焦粉作为燃料的玻璃企业在辽宁仍然不在少数。
“大家都知道可能对环境不利,但是为了节约成本,环境保护往往被摆在第二位。”大连建磊幕墙建材有限公司姜经理对记者透露。究竟燃料成本对玻璃企业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姜经理为记者算了一笔账。
对一条500吨/日的浮法玻璃生产线来说,如果以标准煤作为燃料,每吨煤的价格大约为500元,全年消耗量约为55000吨,那么全年总共的燃料费用约在2800万元,为四种燃料中成本最低的选择。若以石油焦粉作为燃料,每吨成品石油焦粉的价格约为2000元,全年消耗量为35000吨左右,那么全年燃料费用则达到7000万元。而最为清洁的天然气燃料,对玻璃厂家却意味着生产每吨玻璃的燃料成本就高达750元左右,全年燃料成本更将超过1.36亿元。而这种巨大的成本差距甚至还没有加上电费、设备维护费等其他生产相关费用。这对中小型玻璃生产企业来说,选择似乎不言而喻。
燃料成本之间的巨大差距,让竞争激烈的玻璃企业更愿意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使用高污染、低成本的燃料,这让他们至少在罚单及身之前,能在市场上更具活力。但这样的行为已经被雾霾亮起了红灯。记者了解到,部分未安装烟气处理设施,致使对大气环境污染较重的玻璃企业,已经收到了环保部门的整改措施,要求企业限期内完成除尘、脱硫设施的安装、调试和运行,并确保污染物排放达标。而在雾霾罚单出台之后,可能有更多的玻璃企业面临类似整改。
对此,姜经理却告诉记者,其实在行业之中,对于透支环境可能面临的处罚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部分企业在收到整改措施、安装脱硫设施后仍然经常不使用治污设备,仅靠烧煤炭、乱排污来“抢利润”。“环境罚单早已见怪不怪,只要赚到的超过被罚的,企业就觉得划算了。”姜经理透露。
护与罚的博弈
类似的高能耗、高污染“致霾企业”在辽宁,乃至全国各地还有很多。雾霾罚单的出台,无疑代表着环保部门治理雾霾的决心,但其对抗的,却是粗放型发展方式遇到的困境。
“不要天真地以为企业拿到了电价补贴,配置了治污设施,就真的会运转治污设施。”陈小飞无奈道。事实上,不光是玻璃制造行业,包括钢铁、电力等行业在内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据业内人士估算,一台60万千瓦的脱硫机组,如果满负荷运行,一年光运行费用就要7000万元,而企业只要还在烧煤炭和石油焦粉,哪怕只偷偷排污一天,增加的效益也很可观,这种效益甚至已经大到让企业愿意扛着罚单抢生产。
而在企业违法排污收益显著的另一端,却是环境处罚的执行无力。
在复旦大学环境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志青看来,通过罚款为环境污染埋单已经是常用手段。但对地方政府而言,却不希望有太多的企业倒闭,因为这对政府的税收以及就业等相关方面都有直接影响。而这些企业就算是通过牺牲环境来节约成本持续经营,地方政府也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对于玻璃、水泥等产能严重过剩的企业,很多本身技术就跟不上,但又必须维持经营,只有以降低成本的方式,维系企业的经营。因此,环境罚单在地方上执行时往往“形大于实”。
分析师洪亮则认为,辽宁通过处罚地方政府的方式,来保证地方政府对环保的重视,对环保事业确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目前,我国对环境污染企业的处罚力度相对较低。
对此,李志青认为,要想打破这种多方利益博弈的局面,真正根治雾霾,除了罚单之外,还需要更多明确的标准和限制—重新规划城市的功能分区,乃至限制高耗能项目的上马与发展,以防“雾霾罚单”再次变成排污企业继续污染的赎单。
使用微信“扫一扫”功能添加“谷腾环保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