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电激增火电停产:内蒙古电力外运受阻背后
汽车行驶在内蒙古辉腾锡勒草原上,迎面驶过一辆工程车,新铺的土路立即扬起一片尘土。然而,这偶尔经过的两辆车并没有惊扰路边饮水的马匹。远处的风车依然悠闲地转着。草原、马匹、风车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看,右边的风机全停了。”中国风能协会专家蔡丰波的一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张望。的确,几十台整齐排列的风机安静地分布在草原上。是风机在检修还是无法并网?于是,我们带着疑问继续前行。一路下来竟然发现在辉腾锡勒的七个风电场,孤独矗立的风机比比皆是,有的被一条线整齐的划分,一部分自由地运转,一部分静静地等待,而有的风场则停机和运行者相互穿插。
“限电”。梁振飞一语点破。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从2007年华电集团进入辉腾锡勒建风场开始他就负责安全生产工作,交谈中,他流露出些许无奈。
在华电辉腾锡勒风电场的调度中心挂着一幅图表,一条绿色的线呈波动状,一度在今年2月陷入低谷,而且几乎低到其它月的一半。据梁振飞介绍,图表显示的内容是2010年的利用小时数。“内蒙古地区的发电量3400万千瓦,但是本地能消化1800万千瓦,外送的配额少得可怜,只有400万千瓦,而且这400万还包括火电,所以还有几乎1200万千瓦的电是无法送出的。”
其实,风电问题只是内蒙古电力外送受阻的一个缩影。作为煤炭大省的内蒙古也拥有着众多的火电厂,甚至包括至今仍没有得到审核的违规电厂。风电加上火电,无疑是让本身就很脆弱的内蒙古电网雪上加霜。
“六年了,一直没能解决外送通道问题。”在内蒙古电力公司总经理张福生的眼中,这的确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然而,在电网企业吞吞吐吐、闪烁不定的言辞中,隐约渗透着这样的信号:他们在刻意回避这场矛盾的同时,又期待着能突然出现一种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
狂“风”突袭
不得不承认,近两年,内蒙古风电装机的激增已经近乎疯狂。
李智,一位从事风电20年的风场厂长,他说与十年前的仅此一家相比,现在辉腾锡勒的风机已经遍布整个草原。目前,已经有七家风电企业在此落户,其中几乎全为资本金雄厚的国有企业,每一家都是信心满满。
辉腾锡勒是蒙语,意为寒冷的山梁,属典型的高山草甸草原,平均海拔2100多米,面积600平方公里。辉腾锡勒风能稳定性强,持续性好,品质高,是建设风电场最理想的场所。根据总体规划,可开发建设成为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场。
大学毕业后,李智就来到了辉腾锡勒,他说他这一代风电人已经很少,但是一旦留下来的都是想干一辈子的,而且,只有这批人才更看重长远利益,而不是对表面看起来火热的风电趋之若鹜。
据介绍,2009年年底内蒙古风电装机430万千瓦,预计2010年年底将突破700万千瓦,明年年底如果按现在国家核准的项目是850万千瓦,但全部投产还要再增加150万千瓦。
而全国的风电装机也不足3000万千瓦,内蒙古地区就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席位。
内蒙古风电缘何如此疯狂?张福生是这样分析的:《可再生能源法》颁布后,投资商在风电方面表现出了异常的积极性,而且,内蒙古的优势是利用小时数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达2500小时以上,2008年是2680小时,甚至最高的超过了3000小时,这个数值甚至超过了水电。而风电所有的成本,包括还本付息在内也不超过0.45元。
很明显,内蒙古丰富的风能资源和低廉的成本都变成了风电业主眼中的商机。“只要让我上网,我就能盈利。”作为最早的投资商,供职于北方联合电力的李智笑言。
的确,面对如此多的风电完全做到不弃风似乎太难了。“电网有七套限电标准,根据具体情况选择执行,比例差距也很大,从0到90%都有可能,我们要做的就是每天看手机等待电网调度的短信。”李智说。
“其实,我们已经尽力了。”内蒙古电力公司表现出了更多的无奈。张福生说:“今年3月30日以后,天气稍微暖和,我冒着风险关掉了200多万火电(多为热电联产)机组,用风电替代,这样就能少弃风。”
“3月31日,风电上网达到13.7%,4月1日达到13.2%,4月2日是11%,4月5—7日为6%左右,因为那几天风小。4月8日,风力突然变大,创造出了最高水平的18.7%。”张福生说这个数字他记忆犹新。
当天,张福生专门给国家能源局史立山副司长发短信汇报18.7%的这个数据,史立山立即打来电话表示祝贺。18.7%,是个怎样的数据,竟然令两位风电倡导者如此兴奋?据介绍,当前,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实现了风电并网的20%,比如丹麦、巴西,而中国相关部门论证了几次,分别提出不得超过5%、10%、15%的比例。而内蒙古的18.7%虽然是偶尔为之,但却足以看出电网的潜力。
然而,如此高的风电并网率也无法避免弃风的损失。“对发电企业来讲,如果限电5%,现在1度电5毛钱,其中4毛8是银行利息和成本,2、3分钱是利润。限电的这5%就是纯利润,企业怎能不痛心疾首。对国家来说,浪费惊人。”采访中,龙源公司的杨校生如是说。
弃风,已成为风电企业无法回避的损失。而内蒙古电网又觉得很冤枉,因为的确他们的并网率已经远远高于国内其他省。
火电的委屈
如果说风电还有《可再生能源法》的保护得到一些优先照顾的话,那么,在内蒙古,火电被压下则显得理所当然了。但是,内蒙古的特色就是煤炭大省,坑口电站是个不小的数目。一度压缩火电的上网率带来整个行业的严重亏损。
2008年,金融危机。内蒙古的用电负荷突然降至680万千瓦。当年的10月,进入采暖期,就意味着热电联产的机组必须开机,而内蒙古的现状是仅供热机组就有1200万千瓦,更别提风电等其他电源了,这些用电负荷连供热机组的50%都启动不了。如果不开,只按负荷发电,那将有50%的居民无法得到供暖。
而且,当时的内蒙古刚进行完上大压小的改造,通知10万千瓦以下小机组全部退出,都换成30万千瓦低耗能大机组。以前小机组,用锅炉热量就能供热。现在大机组,汽轮机抽气才能供热,要抽气必须发电,不能仅靠锅炉供热,没人用电,就不能发电,不能抽气,也就不能供热,都是连锁反应。无奈,电监会紧急在内蒙古启动了电力多边交易,当年12月,拉动了300多万用电负荷增长。
“火电就没几天好日子,度过金融危机了,风电又上马,火电要给风电让路,让火电停机我们也替他们委屈。”内蒙古电网交易中心主任程显明说,很多时候只有无奈。
据介绍,内蒙古的火电成本非常低,一般坑口电站的成本只有8分到1毛钱,跟风电一样,火电成本也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只要能按时发电,内蒙古的火电盈利不成问题。
当前,由于限电,内蒙古的火电也降到了4000多小时,这个数据对火电来说确实不是个好消息。“火电厂多为国有企业,他们也承担一部分社会责任,即使亏损也得参与调峰等一系列任务,而一些民营企业的电厂我们又不能轻易限电,会引起社会矛盾。所以,只能最大限度地压缩国有火电企业。”程显明说。
“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程显明突然提高了语调。似乎处理这些无法消纳的电量已经迫在眉睫。
违规电厂无法取缔
大量的风电和火电并举已经让内蒙古电网无从处理。内蒙古却有一种更可怕的遗留现象。某不愿具名人士表示,内蒙古的违规自备电厂虽然跟五年前相比有所收敛,但改造也并非一时能解决的。
上述人士透露,东方希望集团6台132万千瓦的装机全部违规,从审计部门到电监会再到国家发展改革委,都已介入此事。民营企业的违规电厂很多,远不止这132万千瓦。而电网对此资产的调峰和管理则成为真空。“这些电厂不愿参加调峰,很难管理,电网又不敢解列,有人提议该强调调度权,但谁敢下这个决心?”
而一个突出的现象是,这些违规的自备电厂几乎都是民营企业,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无法对其进行电网管理。在这种背景下,违规电厂的日子倒比普通火电厂还要舒服。“自备电厂的利用小时数高达6000多小时,而公用电厂才4000多小时,足足差了2000多小时,而这些都是利润”。
“我们这么小一个电网,还要包容这么多自备电厂的发展,这个理找谁去说?”程显明有点激动,不由地提高了声调。
据悉,当初建自备电厂,审批的都是资源综合利用的大项目,电厂只是项目中的某个配套环节,取缔之难可以想象。而这种资产到底有多少,“内蒙古有近600万千瓦”,上述人士称这已经快占到内蒙古最高负荷的三分之一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未批先建的电厂,专家称这就是典型的地方政府和中央的矛盾,地方政府想把税收留在地方,而中央是全国一盘棋做宏观调控,所以才造成了地方政府大批量放行,国家发展改革委卡壳的现状。
这些无法取缔又无法限电的资产该如何处理?毕竟内蒙古的负荷只有这些,顾此就会失彼。而这些电量又给内蒙古电网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通道困局
3000多万千瓦的电量,竟然有三分之一无从消化。这对内蒙古的经济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通道,我可以拍胸脯说,明年内蒙古的风电上网电量要超过西班牙,三年后达到丹麦最高水平。但现在只能是句空话。”内蒙古电网显得有点焦虑了。
蒙西风电装机能力与风能储量最大,而且完全可以做到更大,因为各方面优势全占据,但现在大量闲置电量,究其根源,主要问题是送出。如今,蒙西已经与华北电网接通,然而,蒙西的送出通道有限,最大的输送极限是400万千瓦,而这400万千瓦也是在与华北电网公司的极力周旋下争取到的。
据悉,内蒙古电网现已形成覆盖供电区域内八个盟市的500千伏主网架,并通过两个通道共四回500千伏线路向华北电网送电。截至2009年年底,内蒙古电网已投运500千伏变电站14座,变电容量1575万千伏安,线路长度3771千米。全网统调发电装机3402.295万千瓦,其中:火电2914.47万千瓦,风电431.425万千瓦,水电及生物质发电装机56.4万千瓦。
对于内蒙古的送出通道,已经论证了将近六年,到现在依旧没有开工立项。不过,近期倒有好消息传来,国家电网公司称要在内蒙古建设两条特高压,但给的起始日期是2013年。还有近五年的等待,这个好消息又让内蒙古空欢喜了一场。
“送出通道,关键是500千伏的网络,而不是特高压。”上述人士称内蒙古的问题应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对此,张福生有一套自己的解决方案,“应该按照国家级风电三峡基地规划内蒙古的送出通道。”内蒙古的风资源是国家的宝贵资源,风电开发必须实现跨省、跨地区、在全国电力市场接受风电的统筹规划。风资源丰富的地区科学合理开发建设风电基地,全国各省区在电力市场中必须留出接纳风电的空间。
当初,三峡的规划曾让业界津津乐道。或许今天,可以借鉴到内蒙古。十多年前,国家在规划建设三峡水电站的同时,提前向各省区分配电力指标、提前规划设计送出通道,才保证了三峡水电站电力的可靠送出。“如果不建立全国电力市场消纳风电的机制,不同步解决边远地区风电送出通道问题,无疑是把风电这个刚出生的孩子遗弃,或者说是在刚刚出土的风电幼苗上压一块大石头”。
内蒙古的电力外送通道该如何布局?张福生说这份规划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成型了。“十二五”期间,内蒙古电网如若通过规划中的七个500千伏交流通道、一个±660千伏直流通道和一个±800千伏特高压直流通道,可以水电、火电、风电相互调峰、打捆送出,可外送3000万千瓦。
这个规划张福生娓娓道来,似乎也信心十足。但六年都没有解决的难题该如何破题或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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