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之殇：耕地重金属污染如何破解
土壤污染究竟面临怎样的现状？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土地在威胁人的生命安全？如何才能消除耕地重金属污染之痛？新华视点与您一同探析。
【演播室主持人】新华视点，带您走向新闻制高点。各位好，我是张大鑫。近年来，作为百姓的“米袋子”“菜篮子”这耕地正在承受着越来越多的污染，以至于一些地方的农产品质量告急。那根据统计，目前我国大约有2000万公顷的耕地受到了重金属的污染，大约占到了耕地总面积的1/5，而这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影响。我们一起来看看记者的报道。
字幕：广东?仁化【解说】7月是南方地区水稻、花生等农作物收获的季节，农民们都在田地里忙碌着，但记者在仁化县高宅村的田地里却看到另一番景象，大片的农田和稻田一片荒芜、疯长的杂草没过了人的膝盖。 【同期】村民 李树元以前早几年还可以种，后来他这个厂一办了，就种不了了。
【解说】村民告诉记者，2003年之前这里种的水稻亩产量上千斤，后来几个铅锌矿和冶炼厂陆续投产，农作物的产量逐年递减，从2011年开始水稻叶子上陆续出现了褐色的斑点，有的甚至整棵枯死，这几年即使撒上种子也长不出苗来。
【解说】不仅仅是水稻，蔬菜也出现长不大、枯死等现象。村民们只好把土地承包给了外地的商人，有的村民留下一部分田地来耕种，但种出来的稻米从来不吃，然后从外地买米吃。【同期】村民 李树元我都丢荒两年了，搞不到吃啊，那个肥下下去都搞不到稻谷，后来搞到卖给加工厂。
【解说】近日，广东省一家有鉴定资格的机构出具报告显示：矿区和冶炼厂周边的土壤水稻中砷、汞、铅超标，该区域生产的稻谷不适合食用，更不适合做种子。【同期】广东省仁化县农业局副局长 冯金才重金属超标的土壤，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是比较大的，特别是种植豆科类作物，比如就是花生，就基本上都种不到。
【解说】仁化县董塘镇属于矿脉地带，矿产资源丰富，其中铅、锌的总储量在425万吨以上，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并伴有丰富的金、银、汞等金属。受矿产资源影响，董塘盆地及其周边地区土壤表层的重金属含量普遍超出国家标准，受污染的耕地面积达3000多亩。
【解说】矿区周围的耕地遭遇重金属污染的现象不仅发生在广东，记者调查获悉，云南、广西、湖南、四川、贵州等重金属主产区，很多矿区周围也已经形成了日渐扩散的重金属污染土地带。毫无疑问，土壤污染会影响农产品的产量和品质，长期食用受污染的农产品可能严重危害人的身体健康。
特技转场 湖南?石门【解说】湖南省石门县鹤山村的原湖南雄黄矿是曾经亚洲最大的单砷矿，雄黄加工后可入药，遇热可分解变成剧毒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上世纪80年代，砒霜生产停止，2001年，公司破产改制，雄黄开采结束。然而，由于多年来开采雄黄矿以及炼制砒霜，使大气、土壤、水体的砷污染极其严重，当地群众饱受砷中毒带来的病症困扰。【同期】湖南省石门县人民医院肿瘤科主任 李锋磺厂矿区那边的自然环境是非常差的，周边环境当中的砷化合物的含量是非常高的，对人体的损害肯定是非常大的，所以他那边的恶性肿瘤的发病率相对于其它地区还是要稍高一些。
【解说】据石门县官方透露，雄黄矿砷污染土壤面积约35平方公里，其中耕地面积约12平方公里。据分析，当地砷含量超过国家地面水质标准值33倍，土壤砷含量超过国家标准值29倍。
特技转场【解说】耕地遭受污染除了矿山开采、金属冶炼外，还有一部分是含重金属的工业废水、废渣排放到当地的河里，村民再用河水浇地进一步造成土壤污染。葫芦岛市是辽宁省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记者在当地采访时看到，一些重化工企业紧邻居民区，企业排放的烟气和污水等给周边耕地带来了严重污染。【同期】村民 鄂立俭这边有几家种园子，你看这园子，它是靠农民自己侍弄，辛辛苦苦侍弄的蔬菜，都长这个德行（样子），属实有重金属污染，植物不好好生长。
【解说】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村子周围有十几家化工企业，这些企业常年向连山河排放工业污水，2013年当地环保部门工作人员在连山河取水化验，结果显示所排废水中挥发酚含量超出参照执行标准4倍多，苯胺类化合物超标2.5倍。而连山河是稻池村耕地灌溉的唯一水源地，全村1万多亩土地全靠这条河的河水浇灌，由于河水重金属超标，导致稻池村4500多亩的耕地重金属含量超标。 【同期】村民这里头呀，我们那回呀也整 （检测）去来的了，有汞，还有铅，都是超标了【同期】村民那边水吧有化工、石油五（厂），完了还有那个上边有中药厂，几个厂子都流到咱这有个水河，都流到那河里头，河里水落到地里边，地里边就一点点（被）污染，再加上药厂，围绕这跟前有两个大药厂。
特技转场【解说】和辽宁葫芦岛市一样，江苏宜兴的徐舍镇也是当地冶炼、化工等企业集中地区。村民们告诉记者，距离他们一公里左右的一家金属加工厂常年累月排出烟尘，使地里种的庄稼和果蔬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同期】村民 徐再明像我们这个果树，它就是这个味道一出来，就是挂的果子都要掉下来。
【解说】村民们说，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10年之久。去年，工厂搬迁到了村子南面的徐舍镇工业园区内。尽管不再忍受刺鼻的烟尘，但村民们已经不再吃自己地里长出的粮食。【同期】村民 徐再明种起来东西都不吃的。不好种的，包括蔬菜粮食，人家都不吃。都把它卖掉，宁愿卖掉也不吃，再去买（粮食吃）。
【解说】潘根兴，南京农业大学农业资源与生态环境研究所教授，他从2009年开始，对徐舍镇周边的耕地污染情况展开调查和治理。这一带的农田，土壤污染程度分成高中低三个档次，土壤中铅、镉、砷等重金属的含量都比较高，其中污染最严重的土地，镉含量比国家土壤环境质量标准的规定值高出了20多倍。 【同期】南京农业大学农业资源与生态环境研究所教授 潘根兴工业加工的时候它的废气废水的排放综合作用的结果，所以铅、镉、砷、汞积累的含量都比较高，现在已经影响到上面长的农作物。【解说】沉默的土地在不断的污染积累中开始事故频发。4月17日，中国环境保护部和国土资源部联合发布全国土壤污染状况调查公报显示：中国土壤环境状况总体不容乐观，耕地土壤环境质量堪忧。从数据上看，全国土壤总的点位超标率为16.1%；土壤污染以汞、砷、铜、铅、铬、锌、镍等无机污染物为主，无机污染物的超标点位数占全部超标点位的82.8%。以18亿亩耕地面积计算，我国约3亿多亩耕地被污染。
【演播室主持人】咱们从刚刚的短片不难看出，土地污染在危害人们健康的同时，也给地区经济的发展带来了重创。湖南素有“湖广熟天下足”之称，但在2013年连续两次被曝光其所产生的大米重金属镉含量超标，这湖南大米的销量一时就陷入到了困顿之中。镉大米事件并非个案，“重金属蔬菜”、“癌症村”等事件频频曝光，更是让人们直接遭受了土壤污染之“痛”。那根据环保部门的估算，全国每年因为重金属污染的粮食高达1200万吨，而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了200亿元。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耕地污染这么严重呢？
【解说】蓝虹是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多年致力于土壤污染治理机制的建立。她告诉记者，如果把环境污染比做地球的疾病，那么土壤污染算得上是“病在膏肓”。因为土壤污染具有地域局限性的特点，也就是说污染物在土壤中很少移动，不像空气污染一样可以从西伯利亚刮到北京再刮到夏威夷，或者像水体污染物能从上游漂到下游。对土壤来说，污染在哪里，就会扎根在哪里，几十年上百年都不变，通过生长在土壤上的作物，把污染从田间地头运到餐桌上。这个特点让土壤污染变得非常隐蔽，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吃了好几年污染土壤上产出的食物之后都不会被发现。【同期】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 蓝虹因为大气和水都有很强的自净能力，但是土壤污染它是没有自净功能，或者自净功能非常弱的，它反而聚集功能相当强。一个污染源进入土壤它往往是几十年都在这里，甚至上百年、上千年它都不降解，就在这里。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它还会不断吸纳、聚集新的污染源。【解说】多年来，蓝虹和她的团队多次深入我国多个矿区进行土壤污染及周边生态情况调查。我国西南和中南地区有色金属矿产资源丰富，除土壤中重金属元素基础含量高，上百年的有色金属开采历史，矿山开采、金属冶炼和含重金属的工业废水、废渣排放进一步造成土壤污染，加之酸雨增加、土壤酸化，导致土壤中的镉等重金属活性增强，更易被水稻等农作物吸收。【同期】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 蓝虹那么矿区的堆放的矿渣还有各种各样的废弃的矿物质，它可以通过雨水的冲刷这些，污染地下水，或者地表水，来进入到耕地，同样也给我们的粮食带来影响。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虽然是把土壤的污染分作三类，但这三类实际上是可以互相影响的，形成一个复合的污染的迁移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给社会、给人体、给整个经济都会带来很大的危害性。
【解说】据蓝虹介绍，导致耕地污染越来越严重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污染治理方面的法律法规存在缺失现象。虽然在相关法律、法规、规章中，都包含了一些耕地保护的有关规定，但由于规定不细致，缺乏对土壤污染赔偿的问责机制，没有对土壤污染赔偿做出具体规定。这样长期以来对污染责任人处罚、追责过轻，客观上起到了纵容的反作用。【同期】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 蓝虹土壤污染它的法律法规是肯定是有欠缺的，因为这来自于原有的对土壤污染认识的不足，所以现有的土壤污染的法律法规它都分散在其它的法律法规中，它并没有一个专门法。也就是说第一个你追责机制它不清晰，就是说我如果没有做到，你给我什么惩罚。但是过去的污染它经过了10年20年30年它要逐渐进入爆发期了，我们却没有应对的法律法规体系，没有应对的市场体系，没有应对的资金体系。这是我们的土壤修复中间存在的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演播室主持人】其实，土壤污染的背后，是粮食安全的问题。对于人多地少，并且一直难以粮食自足的中国而言，日益严重的土地污染已经实质性地损害了18亿亩耕地的红线，或许也会给我们带来新的粮食危机，那为确保十几亿中国人的“饭碗”， 2014年国家全面启动重金属污染耕地修复综合治理工作。但是在这之前也有不少的地方已经行动起来，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解说】65岁的武宗忠在田地里忙碌着培土挖坑、控制水流、引水浇地……对于他而言，这片土地种下的不仅是秧苗，还是一家人的希望。【同期】甘肃省白银市白银区四龙镇民勤村民 武宗忠 就说是这个地治理了一下，就说投资进去的，就看今年种上是个啥情况，具体这个土壤是个啥情况，咱们还是不知道，还是要今年秋后看啥情况，（效果）就出来了。记者：还是有点担心？哦，反正有些担心呐。【同期】甘肃省白银市环保局总工程师 张琼 原来这一片它其实是弃耕地，就是它已经污染非常严重，什么都不长了基本上。那么经过我们土壤重金属污染修复治理的这个工程以后，那么现在、就是去年就长（庄稼了）。他们种的是玉米，那么玉米我们过来也经过检测以后，它就是达标了，重金属含量都达标。
【解说】被重金属污染的耕地在白银市有2万多亩，其中严重污染的有6688亩。2008年，白银市政府决定把重金属污染治理提上议事日程。2011年5月，白银市选定民勤村65亩受重金属严重污染的农田为试点，投资1100多万元进行土壤修复。据张琼介绍，当年进行的土壤修复示范工程采用了两种方法，一种是化学淋洗+化学固定+生物质改性耦合方法修复27亩；另外一种是化学淋洗+土壤改良方法修复38亩，虽然技术方法不同，但都是要把约40厘米左右的土层粉碎后与药剂混合，然后用水淋洗，把重金属转换在水里再进行处理，处理成本非常高。经过科研工作者一年多的努力，65亩弃耕地变为水浇地，土壤中重金属含量达到国家有关规定标准。【同期】甘肃省白银市环保局总工程师 张琼 经过一年多努力，在2012年10月示范工程建设完成。监测结果表明，修复后的农田土壤中的铅、镉含量达到了修复要求，砷的去除率符合技术合同要求。修复土壤复垦后，小麦、玉米籽粒中重金属含量满足了（符合）食品卫生标准。
【解说】对于白银市来说， 65亩，这个数字不足白银市重金属严重污染农田面积的百分之一，白银市要想把这7000多亩重金属超标的耕地进行修复，需要投资高达52.6亿元。资金的严重短缺，让白银市政府的土地修复工作不得不搁浅。【同期】甘肃省白银市环保局总工程师 张琼如果国家能够支持我们，给拨一些资金或什么（项目）的，我们把这些农田都把它治理好，那么还给农民手里。【解说】同样，被称“亚洲第一雄黄矿”的湖南石门雄黄矿，周边8000亩砷污染农田修复也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问题。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结果显示，我国已有333.33万公顷耕地因遭受污染而不宜耕种需要修复。蓝虹介绍，我国农业耕地土壤污染修复所需资金数额巨大，仅对受重金属污染的农业耕地而言，即使采取土壤修复成本最低的植物修复法，每公顷的修复成本也将达到30万元，耕地修复所需资金总额将高达6万亿元。【同期】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 蓝虹我们去年整个的财政收入才14万亿。那么完全靠财政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一定要加入市场。那么市场它的这个修复公司它不是个慈善机构，你一定要找到谁来付费这个市场才能建立起来。过去的污染、过去的欠债我们的法律法规没有一个谁来付费的一个追偿制度。
【解说】据蓝虹介绍，“污染者付费”原则是土壤修复应遵循的基本准则，然而基于土壤污染责任人的特殊性和土壤污染自身长期性和潜伏性的特点，污染者付费原则在进行土壤修复时会出现部分失灵。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主导的专项基金是“污染者付费”失灵在土壤修复问题上的必要补充。
【演播室主持人】土壤修复治理的难度、成本和周期要远远的超过大气和地表水。因此，预防要胜于治理，各级政府还是要在预防土壤污染方面多下一些工夫。除了要重典、重拳落在问题企业身上外，还要严厉地追究相关监管者的责任，要逐步建立、完善覆盖国土、农业、环境等各个领域的土壤污染监测体系和管理体制，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国家的粮食安全。好，感谢收看本期新华视点，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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